题目是搞笑的。其实是说点真心话。
可能有人以为写字、写诗是小资情调修身养性吗。不是的。更像西天取经,九九八十一难,先扰乱你的心性、试炼你的意志、挑战你的欲望、摧毁你的健康,但只要没走火入魔,确实是可以求道(什么任何艺术都是吧)。当然,能不能到西天,并没有保证。
我学写字和学写诗,缘起不一样,来路也不太一样,却莫名其妙地巧合,差不多同时到了同一阶段。互相参看,多有体会。
不同的缘起在于:一个从小就喜欢,一个长大才开始玩。一个是自己肯定要的,一个是无可无不可偶然碰上的。一个在黑暗里摸索、靠读古人的书,摸很久才看到光亮,好在路都不白走;一个是开始就得遇良师益友、大道光明,但道路光明也痛苦,因为路越直,越一眼看到前方的大坎儿。
类似之处在于:量巨大,路艰难,千辛万苦千难万险——大坎儿翻不过去,而且市面上人声鼎沸噪音海量。
百转千回,其实缘起不太重要,哪条路都差不多。好比说,随便各位客官是怎么来的,这边厢都是是刚到玉门关。刀山火海在前方。
算是学到了个什么阶段呢。拿写字来说,就是循序渐进上百个帖练过一遍、各家各体融入楷书笔法尚可,书法史烂熟,楷书写稳。
拿写诗来说,对应的阶段就是,经史子集肚里有存量,大量读背,文学史烂熟,律诗差不多算工整。
写诗比写字入门难,积累要求更多。而且同样到了这个阶段,写的诗没有写的字水平高。
退一万步,就算谈实用价值吧(虽然本来也没什么实用价值),同样到了这个阶段,写字可以用来写信、写对联、抄书、抄经,写条屏立轴参展也不是绝不可能,虽然不怎么样,大致还算是个东西。
诗写到这个阶段还不算是个东西(真不是个东西),最多就算是自己娱乐消遣一下,以及给人批改时也许白眼略少一点。也或许并没有少一点白眼。
这个阶段就相当于在迪斯尼乐园的门口。刚刚排完长队检票进门,地图可能研究得不错(或者攻略小视频刷满了),也许刚拿到官方最新版地图了吧。ride呢,可能坐好了一个旋转木马吧,还是坐马车的座位,马都还没骑过。
乐园门外排队时,有卖黄牛票的、代排队的、卖攻略的、卖不知真伪vip入场券的、卖纪念品的、发小视频、卖面卖奶茶的,人声鼎沸。排队的时候,似乎门外每个人都能教你几句,小孩,我跟你说呀,乐园里是这样的攻略是那样的,你一会进去就这么这么这么。你问他,进去过吗。他没有。有几个进去过?很少。
真进去过的人会出来吆喝吗?也会有的,但多半也被噪音淹没了。你碰见的概率极其低。碰到了,还没给错过,那就叫得遇明师。
进了乐园,坐了一个旋转木马,手拿地图。下一步呢?下一步很清楚。路径明明白白摆在这儿,走就是了。篆隶楷行草都会写了,怎么融入草书,融回各体,融合现代艺术,往前走,能不能发现表达、以至于发明范式。能不能见自己、见天地,见众生。
问题是,路看得越清楚,前面的大坎儿就越清楚,越觉得没什么指望。再往下,肯定不是技法的问题了,甚至也根本不是个观念的问题。写诗也是一样。不是说技法基本功多扎实、又懂得多少理论、又兼读了多少书,就有用的。哪怕功夫在诗外那些融汇古今贯通文理兼备东西乃至行万里路,都搞齐了,也不一定有用。
进步肯定会一直在进步,但一直在进步不代表能够越过大坎儿,微积分求极限有这回事吧。进步肯定会一直进步,无限接近,但可能终究过不去。如果读书够多,努力得对路,最终能写一笔不俗、够水准的文人字,就是尽头了。其实要是放下心魔,不想着西天,能到这一步也很不错了。
如果非要迈坎儿呢?那就看能不能在观念之外,把观念抛开。能不能把观念抛开之外,把自己抛开。能不能把自己之外,把世界抛开。能不能走到世界的尽头,把理性、自己以为的自己的理性的ego,抛开。能不能不只在观念上抛开,而是真的放弃,身心合一身体力行全部身家性命。
带着心魔击退心魔,也能到西天。敢不敢?
有人说,不是敢不敢,而是能不能。
我看是主要是敢不敢,也有能不能,但大家基本都能,更重要的是,还有值不值。
除了勇气、能力,还有时代、机遇。
到了这里,至少能看清楚的是,书法和诗歌的时代也差不多同时到了同一阶段。
现在正是这么个时代,马上大坎儿就要填平,前路通天、金光拔地而起了。大概不是我们这一代,基本就是gen z或者再晚一二十年,会有一个人类群星闪耀的大师扎堆儿的时代再来到。
想到这一层,我就觉得挺释然的。如果我是很敢的那一种,可能更感到无望或遗憾。但我不是很敢的那种,所以我可以安心做事。现在还没有出路。现在是在铺路。
可能有人觉得这是无望,我觉得是希望。
当然了,我现在还没准备好要倾我所有,也许是不敢,也许是觉得不值。也许有一天,我会决定把身家性命全部给出去,就去做那么一点子蚂蚁搬砖铺路的工作。如果搬砖工作有够水准、不掉链子,帮后人稍稍少走一点点弯路,我就觉得很好了。
内什么,估计到了那光景,我的理性总归还是会在那里闪个大灯泡(ego,明心见性的阻碍,i know,无奈。笑)
这就是这个时代。我仍然在说的是书法和诗歌。
图片来自One Kaya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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