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ne Kayak
[置顶]小桥流水2023-
我要开始在这里,温柔地灌一批水
前情 1992-2012 2013-2017 2017-2020 2020-2021 2022-2023
2023.6.5
倒霉的庾信。庾信,字子山,南朝一代才子。他十五岁给昭明太子萧统伴读,十九岁给继任太子萧纲作伴读,少年得意,仕途顺遂。三十五岁赶上侯景之乱,到处奔走流离。四十二岁奉梁元帝旨意出使西魏,被扣住。此后他长期滞留西魏、又成了北周。他在北周做到骠骑大将军,活到六十七岁,至死也没能返回故乡,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北朝文学史的半壁江山。
严格说,庾信赋的基底是南朝的赋,技巧、传承都来自他青少年的教育。但滞留北朝后,他有了山川边塞的真实见闻,加之国破家亡流离异乡的真实体验。这些使得他的赋形成了雄浑又沉婉、苍凉又哀戚的独特气质。庾信的赋代表了南北朝的最高成就,直启唐诗。有名的《小园赋》、《哀江南赋》、《枯树赋》,后世知识分子读来,共鸣和慨叹多多。
褚遂良写过《枯树赋》。可能是内容+书法来说,我最喜欢的小行书之一。只有刻本传世。赵孟頫也临过。
杜甫说庾信老成、萧瑟,评得到位。“庾信平生最萧瑟,暮年诗赋动江关”。”庾信文章更老成,凌云健笔意纵横”。明朝杨慎阐述“老成”,是“綺而有质,艳而有骨,清而不薄,新而不尖”。
anyway,还是看文字为敬。选这两段生僻字很少的。虽然藏有大量典故(不然他要怎么给内行人显摆自己能),但不清楚典故的人也能get到、而且可以共鸣。遣词引典完全是活用,文章高妙是也。
和其他辞赋大家一样,后世文人欠他许多版税。
//更正一下,我上篇说庾信“文武双全”是不准确的。虽然他是有大段描写战争场面,但他参与平叛的具体工作还是出使和谈判。真领兵打仗的时候,曾有临阵脱逃,成了他一生的悔恨。后来做北周的骠骑大将军,明显只是虚职。
唉他故事这么跌宕、又闪着人性复杂的光辉,不知道有没有被写成小说或者电视剧。(还包括一段drama的断袖之交)。
说起来,后世对庾信相当喜爱和宽容。中国文人diss谁不diss谁好像也没什么规律,靠路人缘…
哦有个可能性就是隋唐豪族统一了南北朝,大家都不当外人儿,不能把北周算外族。同理,我之前提过的虞世南vs赵孟頫:虽然虞世南从陈入隋、又入唐,但大家都赞他德行彪炳;然鹅,赵孟頫入仕元朝就被骂死了。
2023.6.1
和一个朋友的对话
- 要回国了很焦虑,又想大家又不想见人
- 为啥
- 四五年不见,老了又胖了
- 女神咋还会有这种担忧
- 正是女神的包袱
- 那还是从没当过女神的好
2023.5.27
"也许古代诗人不得不用这种方法,把记诵的丰富来补救和掩饰诗情诗意的贫乏,或者把浓厚的“书卷气”作为应付政治和社会势力的烟幕。第一,从六朝到清代这个长时期里,诗歌愈来愈变成社交的必需品,贺喜吊丧,迎来送往,都用得着,所谓“牵率应酬”。应酬的对象非常多;作者的品质愈低,他应酬的范围愈广,该有点真情实话可说的题目都是他把五七言来写“八股”、讲些客套虚文的机会。他可以从朝上的皇帝一直应酬到家里的妻子——试看一部分《赠内》、《悼亡》的诗;从同时人一直应酬到古人——试看许多《怀古》、《吊古》的诗;从旁人一直应酬到自己——试看不少《生日感怀》、《自题小像》的诗;从人一直应酬到物——例如中秋玩月、重阳赏菊、登泰山、游西湖之类都是《儒林外史》里赵雪斋所谓“不可无诗”的。就是一位大诗人也未必有那许多真实的情感和新鲜的思想来满足“应制”、“应教”、“应酬”、“应景”的需要,于是不得不像《文心雕龙·情采》篇所谓“为文而造情”,甚至以“文”代“情”,偷懒取巧,罗列些古典成语来敷衍搪塞。 "
钱钟书 宋诗选注
2023.5.22
如同写行书,要是惊天大才直接临羲之献之当然也没什么不好,但普通人从赵孟頫开始,再上行宋唐晋、下行明清,其实更容易觑到门径,再深入堂奥。
学写诗也一样,宋诗其实是个不错的入口。如果觉得唐诗臻于化境连招式都看不出来的话,学宋诗可以学习宋人是怎么样在唐代的高峰下学诗、创作的。
2023.5.22
王维写那种场面上应和酬答的诗也常常极好的。这两首是他十九岁时写给歧王(唐玄宗弟弟)的。真青年才俊,情商也一流。
太原王氏当然是豪门。虽然他仍算顶级富豪二代,但二代何其多。王维七岁时,祖父和父亲都去世了。等他十五岁在京城出道,主要还是靠个人的学问和才华,以及为人处事的情商。
王维二十岁开始在京里做官,同年就受牵连,被贬到济州。五年后他弃官隐居,又回长安闲居学佛几年。三十五岁,他结交张九龄,随着政坛潮汐数度起落,至四十二岁时归隐终南山。
只过了一年,四十三岁时,他又出来做官了。不过这次心态完全不一样了,进取之志消失殆尽,为官只是不得已,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家贫,需要奉养老母。那段时间他边做官边学佛、写山水田园诗、在辋川买了别墅,处于比较遗世的状态。对于李林甫治下的朝廷,他不敢反抗,也不打算配合,消极摸鱼十几年,不升官。
五十五岁时,王维遇上安史之乱(756)。他来不及随玄宗逃走,和其他2000多官员被一起缚到洛阳,拘在龙门菩提寺,做了伪官。一年后叛乱平息后,王维受到特赦,回长安继续做官,并最终升迁到尚书右丞。不过,安史之乱后他只活了五年多,诗作也不多。761年去世。
读王维的故事,也觉得很感动,因为他的挣扎和纠结就像普通人,而他的表达的才华又卓尔超群。他精当地说出了人们的“心中所有,笔下所无”。要评中国文人士大夫的“嘴替”的话,一千多年里,我想,王维排个前十,大家应该没什么意见。
2023.5.20
猫名迭代
刚领养回来时每人都有洋名儿,一只是一种意大利面penne,一只是一种意大利饺子ravioli。邻居奶奶没记清,圣诞卡上有一年了问候我家各位包括linguini…
来家就取了中文名,潘小美和潘小花,不过都没怎么叫开。
am后来总是顺嘴儿管小美叫胖猫,胖猫确实越来越胖。但我总要defend小美,说人家不胖,人家匀称。
后来管一只叫黑猫,一只叫白猫。其实两只根本都是三花猫。
后来管一只叫二傻,一只叫小三儿…
2023.5.20
也曾经过msn space关闭和之后的一系列古早事件。停笔多年后,我在疫情初期闲得买了域名,架了个人博客。自留地,少了诸多限制。随便写写,以后可当作加长版墓志铭。
2023.5.20
写给520
一个蚊子叮叮叮 两个蚊子嘤嘤嘤
三个蚊子开大会 人民代表为人民
一个熊猫上竹林 竹林深处有人家
两个熊猫江湖忘 回头一看开了花
2023.5.19
清人陈僅《竹林答问》有言:“诗不宜太生,亦不宜太熟,生则涩,熟则滑,当在不生不熟之间。诗不宜太露,亦不宜太隐,露则浅,隐则晦,当在不露不隐之间。诗不宜太陈,亦不宜太新,陈则俗,新则巧,当在不陈不巧之间。”
2023.5.13
讲一个关于用典故的冷笑话:
楚辞虽然鬼气森森,一堆不认识的字,但如果把字疏通了,大抵知道在讲什么。(不是动物就是植物么)
汉赋和后来的东东,生字倒是不多。问题是通篇字都认识,也不见得知道他在讲什么。(用典)
2023.5.10
再说一下关于《世说新语》的事。这是一本段子书,抓马、狗血、还常有屎尿屁,而流传甚广。上下千年,喜闻乐见。段子在事实层面上是经不起推敲的,不能当史实来解读。
且不说《世说新语》这本段子书,史书也不一定靠得住。与《世说新语》同时代的南朝齐,裴松之注释《三国志》,讲了阮籍独自驾马车出城、狂跑、跑到天尽头、大哭这个故事。疑问在于,这种单独在野外的事,怎么被记录下来的?
如果是阮籍自己说的,就是作秀了;读了他流传下来的八十二首《咏怀诗》和十几篇文与赋,没提这事儿;他确实经常驾车,但没说当街大哭;当时也不兴自拍发朋友圈。
如果现场有旁人看着,那好像有点行为艺术,而且与叙述中的“独自”相矛盾。所以这事儿很可能不大真。或许是裴松之编的,或许是别人编的他记录下来。也许不是空穴来风,有可能是移花接木(比如先秦杨朱的类似故事)。大伙儿都觉得这事儿符合人设,阮籍做得出,就这么传下来了。
这么说不是要贬低《世说新语》的价值。和大家一样,我特喜欢《世说新语》。其实,编的故事也有价值。不仅是文学价值,也有历史价值——用故事和史实互相参详,窥到历史的面貌。比如说,这些故事是什么时候编的,时人还是后人?为什么编这样的故事?当时有什么状况,让人们觉得有意思、有共鸣?以至到后世还在反复叙述、传讲翻看?
裴松之注《三国志》为什么加了这个故事;文字都说了“单独”,不觉得矛盾不妥吗?唐朝人为什么津津乐道将其收入《晋书》?“(阮籍)时率意独驾,不由径路,车迹所穷,辙恸哭而返”;再次说“单独”,并不介意事实不大通顺。王勃还在《滕王阁序》里碎碎念“阮籍猖狂,岂效穷途之哭”。
这些创作和传播本身都体现了情感。可能是猎奇的,也可能是朴素的、普世的、深沉的情感。这个故事在魏晋南北朝那个动乱的时代让人有共鸣、甚至震撼、哀伤。
虽然事实经不起推敲,但这些情感,是值得推敲的。
2023.5.9
看魏晋的东西真是治愈政治性抑郁的一剂良药,至少对我来说。看了多少西人的一战二战之前之后的东西,听了多少二战和冷战时期的东西,有用但疗效不显著。
魏晋的东西小时候是感受不到的。诗、赋、文艺评论,后世的文学史、断代史,当然还有世说新语,大略都翻过,不止一遍。当然喜欢,非常喜欢,但只停留在肤浅的、猎奇的对名士风度的深刻印象,以及和朋友的谈资,比如刘伶不穿裤子。
这次再捡起来看,不一样了。看到了荒凉乃至恐怖的底色,看到了无以自处的境况,看到了名士面对的若干个选项,以及他们的选择和结局。
2023.5.8
竹林七贤不只七个人,来来走走,比较热闹的聚会是在高平陵政变前那三四年。政变之后,竹林七贤其实便解体了。
山涛投入司马氏怀抱,在官场上和光同尘,审时度势。
王戎也入仕。他比较是一个俗人,于钱财上小气(之前聚会,王戎一来,阮籍就说“俗物又来败人意”)。后来王戎也位列三公。
阮咸、刘伶也入仕了。
司马昭想和阮籍做亲家。阮籍不愿意又不敢公开拒绝,于是大醉六十天不醒,不了了之。他为司马昭写文章,不少是违心之作。司马氏的政治环境下无法公开发表见解,随时有生命危险。旁人(比如钟会)动不动就请阮籍就某些问题发表看法。阮籍借着醉来胡言乱语,消极反抗。他内心的矛盾和悲哀无以发泄,常常独自驾车到郊外,再大哭而返。
向秀没走,一直追随嵇康。吕安也没走,虽然他不在后世评定的“竹林七贤”之列。
嵇康是坦诚的。他私下和公开都表达了不合作态度。《绝交书》看似写给山涛,但其实山涛一直是他的挚友;信中指桑骂槐,触怒了司马昭。鲁迅曾写道:“引起许多人注意,而且于生命有危险的,是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中的‘非汤武而薄周孔’。司马昭因这篇文章,就将嵇康杀了。非薄了汤武周孔,在现时代是不要紧的,但在当时却关系非小。汤武是以武定天下的;周公是辅成王的;孔子是祖述尧舜,而尧舜是禅让天下的。嵇康都说不好,那么,教司马篡位的时候,怎么办才是好呢?没有办法。在这一点上,嵇康于司马氏的办事上有了直接的影响,因此就非死不可了。”
说回来竹林七贤的不同选择。嵇康在给朋友的信里说,“至少存在着三种精神“自由”可供选择:一是混迹官场,随波逐流;二是蛰居民间,和光同尘;三是隐遁山林,服食修炼。” 嵇康短暂地选了第三,在山林里蛰伏三年。后来回京收学生,在野做意见领袖。四年后,被司马氏借一个无厘头的由头给杀了。
魏代汉、晋代魏、不过几十年间的事情。把西晋全算上还没有一百年。那一代文人一生离乱,因缘际会,啥也见过了。社会动荡价值崩塌大家啥都不信的时代。要说他们从汉过来,忽然就对曹魏效忠无比,抵死反对司马氏吗,其实也不大可能。明里暗里不合作的大体情况是,有的和曹魏联姻,带着天然的倾向;有的为着自己的政治主张或者哲学立场;有的就是对司马氏看不顺眼;有的其实对任何当权都看不顺眼。
归隐当然是一种选择。但我对山涛、王戎的政治选择也不想非议。他们后来对嵇康的怀念和悲伤,我相信是真诚的。
真的,只要不是又当又立,就可以。
那样的时代,想想每个人都好可怜。
...
五十多年后,东晋初期,江左名士开始赞誉嵇康,把他捧成了偶像。“士大夫开始以自己的人生经验,从不同侧面认识嵇康。辨名析理的哲人喜欢他的思辨论文,放达不羁的名士欣赏他真率自然的人格,文学艺术家赞美他的诗文与琴技。而真正使人们所敬仰的,恐怕还是嵇康视死如归的殉道精神…”
2023.3.26
小作文来袭。
读到一篇沈尹默自述,讲从小写字的过程、走过的弯路。充满诚意,几无藏私,想给后学参考。晚清以来学人推动碑帖融合,这一二百年来有成就的书家多是碑帖融合。沈尹默算其中较后来的亲历者。他把自己的困惑和进步都交代得很详细。
沈尹默做过北大校长,名气大,时人称南沈北于(右任)。但其实沈尹默比较属于文人书法,这个我是同意的。有人评价他中正有余、表现不足;甚至说刻薄一点说才气不够。不过才气这东西也是虚无缥缈随年纪境遇而变。
其实近现代以来真正的书法大家也几乎没有了。我觉得这不是个人才气的问题,是时代的走向。在艺术批评和艺术史这里,时代比个人的作用大。赶上一个浪潮,就赶上了。 没赶上的话,一个人很难超过他的时代的高度。
近现代出陈拔群的大名家当然也有,但从传统书画篆刻的角度,已经不可能再出现高峰,不可能和历史上比。青铜器、瓷器都有自己的时代,书法也一样。如今天才的才华和眼球资金在其他领域(当然会有跨界和传承,不过鱼龙混杂,先不讨论)。
只说回传统书法,若有人苦苦守住这个形式用以博名利、博一时之宠,那么近现代,尤其是当代,我们也看过太多表现力有余而人品不足的例子。这么说,宁可中正有余而表现力不足。
当代的书家,不必觉得自己是不世出天才,也不要标榜自己,其实放平心态做书法周边生意就蛮好。书法对普通人的确有裨益:主要是休息、养性、玩儿、与古人聊天儿;和培养任何爱好,比如读书、静坐、瑜伽、弹琴都差不多。就算是求道,也是在生活一餐一饭中,书法可以是路径,但也没必要神秘化。书法还有一些实用方面:比如写菜谱写便笺写礼单;为亲朋抄经积善缘;刻章可以送人。
既然当成社区和生意来做,那就大可以放开要在艺术上怎样拔尖儿的心态,尤其要放掉那种对其他书家其他流派刻薄相轻的积习。现在很多人还在相轻,真是可笑也可怜。讲白了,就是1)其实也没多大点事;2)其实大家都不太行。
写字养性,人品第一,如果再积累学养,能写成文人字,已经很好了。
当代许多书法爱好者和大书家都感叹,弘一的字最难临。(这里先不说高下好坏,只说临写难度)。 弘一的字,简单来说就是碑的底子、帖的行笔、拆散间架、拉长、放慢。但难在修为。弘一入律宗,将年轻时一切俗务放下,只留书法,因为他觉得书法可以弘法。他写书法不是为了形而下的名利,也不是为了形而上的艺术追求。他超脱了这个境界。后人不到这个境界,存着私心俗务来临,自然临起来觉得很难。
(附赠八卦:下面文章的截图里,这个安徽人据说是陈独秀。沈尹默那時才二十五岁,能夠自省并付诸行动,气度胸襟可嘉)
(PS. 补充一句,我说书家不必为了艺术拔尖儿而相轻,其实都有点客气和理想主义了。大部分相轻,可能是为了利益而诋毁旁的… 有经济有政治。时风之下,热门而有利可图的领域都这样的情况。比如书法、比如古琴,不用问,一问就是谁也看不上谁。很难看到客观而有建设性的讨论、有文人风骨的互相尊敬与批评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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