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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80 王铎、王铎

  • Writer: One Kayak
    One Kayak
  • Oct 31
  • 5 min read

继续整理《苕园札记》


诗友风雪君将我此前白话文《王铎、王铎》写成了文言。

后面我也跋了一下,并当夜抄小行书一篇,以志感怀。




千古艰难惟一死,此明季遗民之叹也。板荡之世,每有同然。然国势之积,士夫之遇,亦各有所别。若董其昌致仕以归林泉,未睹榆关烽火;傅青主抱冰而称处士,终作晋阳侨松。


王公讳铎,洛阳孟津人,其先世洪洞人也。公以少贫,束发始学,而立登进士科,为翰林院庶吉士,累擢礼部尚书,亲厚爱民,屡有治绩。复以清流自居,臧否朝政,抗疏锋指厂卫,遂见斥于当朝。时戎疆不靖,九边飞檄,公提奏请缨,欲赴国难,治篇振笔,用彰士节。洎先皇绝命煤山,鼎沦泗水,公痛哭不已。后仕南明,为东阁大学士,入朝谒弘光帝,长立轩台以詈其非,谓非其臣而拒拜。当公滞台城,有自命先朝龙种,而欲承正朔者,公察形以辨伪,令其下狱。未几江左燃烽,君臣偕遁,伪太子乃脱囹圄于乱中,士民欲戴为新主。公亦得而罹奇祸,须髦为暴徒尽拔,旁皆不忍顾其状。观声名之堕,横辱之深,实百倍于亡国之人也。幸有义人施手,得全残命。迨金汤陷虏,白幡出城,而贞元朝士,一夕并为降臣矣。

公生性狷介,非谗谀苟且以图荣利者。顺治初,优恤诏下,公仍授弘文院大学士、礼部尚书,以昭圣德。公屈仕新朝,纡郁不伸,兼以清誉之毁,沦溺声色,痛饮狂歌以度日。至晚岁恹恹,羸躯多病,告归乡里,民人见而唾之。


公亦尝致书汤若望,以乞赒济,迟未得复,乃抱贫以殁,卒年六十。自后盖棺十纪,纷说未休,高宗朝重修国史,公以投顺改节之易,名登《贰臣传》乙编,终为后世所非。呜呼。公生逢末世,坎懔异常,尊前劫外,惟以楮墨自抒。观公之雅翰,其才非能度越时辈,然公于兹道,孜矻以习,临帖应索,积年弗辍,遂有神笔令名。先是,赵孟頫、董其昌各领一代风花。公参摹古制,镕铸晋唐,远绍二王之俊神,近承米芾之排宕,骨力崚嶒,刚强自守,遂导清季碑帖融合之先路。向使公得尽天年如文徵明辈,其必多独造以传世焉。


予思公之平生,非殉忠以明节,然异代以观,固知其情之可悯。公谓“故君择臣,臣亦择君,孰肯劳身于溷世,而寄命汤镬之前?殉节昏君,岂弘义哉?王铎不服!不服!不服!”,胆气之雄,主体意识之健,亦当光涵百世,历万祀而不磨。



//曩岁余尝临王孟津行草数帙,感其际遇,草就笔记一则。承风雪君青目,阅余旧稿、椽笔重诠,易俚白为典诰、村语为雅言。岂独文辞之迁,实萃文心之髓。细览其文,考镜精详,辞气渊雅,文采斐丽,史胆峥嵘。笔如秋刀,琢朴玉而显章。墨似清泉,涤尘嚣以熠辉。至若钩沉遗事,摹末世怆情,深可叹也。


谨记数行。风雪君或见此跋,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。

乙巳闰六月 两由轩广陵谨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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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话文版本 - 还有一些相关的东东,末尾链接


如果王鐸早去世十年,就可以像董其昌一樣,不必經受“降,還是不降”的試練。如果王鐸像傅山那樣本在明朝就沒有功名、又在抗清出獄後托病堅辭,或許就沒有仕明又仕清的污點。如果王鐸能像他一生拜服的好朋友黃道周那樣從容赴死,也就不會那麼悲痛沈鬱。如果王鐸真是個有利無義的小人,也就不會那麼糾結自責。


王鐸是河南人,家裡不富裕,不算詩書世家。他十四歲開始讀書,三十歲中進士,做官做到禮部尚書;後來在南明做東閣大學士。1645年在南京降清後,王鐸仍授禮部尚書、大學士;但只是被順治拿來裝點門面。他先縱情聲色幾近自殘,後又貧病交加。他回鄉後被人唾棄,幾乎斷糧;還曾給湯若望寫信,請求接濟。降清七年後,王鐸就死了,只有六十歲。


在明朝末期,王鐸做官有政績、清廉愛民;自居清流、批評朝政、鋒芒直指廠衛,多次被崇禎帝斥責。他請纓領兵御清;他為好朋友、死節者寫傳記、寫祭文(比如黃道周、倪元璐)。崇禎帝駕崩後,王鐸痛哭不已。後來入南明為官,見到弘光帝,王鐸站直了不下跪,痛數其罪狀,並說“余非爾臣,安所得拜”(我不是你的大臣,才不要跪拜你。)他六度請求歸隱,可就在滯留時,捲入了“北來太子”案。王鐸據實指認此人為偽太子,將其下獄。剛巧清兵至城下,弘光帝出逃。百姓們把偽太子從獄中放出來,試圖當作真太子來擁立,自然就要把王鐸揪出來背鍋。王鐸被辱罵、毆打,政治聲名掃地;更經受奇恥大辱,鬍子頭髮被暴民拔光,慘不忍睹。他被人救起,藏入獄中,保住一條命。也就是說,此時,王鐸在他心目中的“大明”、南明朝,已經被拋棄,沒有絲毫位置、體面、顏面和出路了。正在此時,南京城陷落。城門一開,王鐸就被裹挾著進入了降清的大臣之列。


順治朝,王鐸的名聲已經敗壞了。乾隆朝,更把他寫進“貳臣傳”。說他“率先投順,游陟列卿,大節有虧,實不齒於人類。”這個率先帶頭投降,並不是事實。他那時已被南明政治和民眾徹底拋棄,視如齑粉,又談何“率先”。應該是因為他官位高,又是第一批降臣,才又被清朝政治利用,利用完再扣上“貳臣”帽子。


王鐸性格耿直,不是個阿諛奉承、貪生怕死之徒。他降清,是糊塗、軟弱、絕望、茫然,還是別的什麼原因,其實很難說清。近年來,關於晚明知識分子心路歷程的研究越來越深入。以後,也許能看到更多的資料吧。


王鐸固然大節有虧,但不是臉譜化的“貳臣”。他自己是這樣說的:“故君擇臣,臣亦擇君,孰肯以其身徒勞於是非黑白混淆之世,以性命日待於湯鑊之前歟?!世人皆言我該死,殉節昏君豈弘義?!王鐸不服!不服!不服!” 有膽亦有悔。有傳統道義、亦有自由意志。


直到清末民國,王鐸的書法才被重視起來,但到了任何時代,意識形態和政治裹挾著的人品和書品之爭是很難停歇的。


王鐸终究是個被大時代泥沙俱下的可憐人。


書法上,王鐸不是那種青年時代就才氣逼人的類型,好比王寵、黃道周、徐渭。但他的成就很高。他既聰明,又刻苦,“一日臨帖,一日應請索”,幾十年不變。他在趙孟頫、董其昌的“書卷氣”“清婉”之外,開出新姿態。上承二王、晉唐、米芾,下啓晚清民國碑帖融合的“剛強”。


如果王鐸也能像“地才”文徵明一樣,安安穩穩活到八十多歲,他的書法成就會更高。一嘆。


2024/3/3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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