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蒙巴萨到奈洛比
蒙巴萨港出口额50%以上来自农产品。茶叶和花卉占最主要的地位。咖啡排名第三,但与前两项距离比较远,仅占出口额5%左右。其实,肯尼亚1903年才引入茶叶,比种植咖啡还晚十年。今天,肯尼亚已成为世界第一大茶叶出口国,中国居第二。(当然,中国茶叶产量远不止这个数目,不过国内消费量巨大)。
肯尼亚这几项出口大宗都受气候和天灾的影响,而且严重依赖国际贸易价格,波动很大。
蒙巴萨位于印度洋的贸易航线上,郑和航海曾到达过。由于战略要塞地位,这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,15世纪以后,依次被葡萄牙、阿曼、德国和英国占领。
19世纪末,英国占领肯尼亚,成立东非保护国(East Africa Protectorate)。1896年,英国兴建“乌干达”铁路,东起蒙巴萨,经过内陆奈洛比,西至维多利亚湖和乌干达。
蒙巴萨和奈洛比都随着这条横贯东西的铁路而繁荣起来。1907年,由于蒙巴萨的传染病风险,首都迁至奈洛比。1920s,英国正式设立殖民地,定名肯尼亚,首都仍在奈洛比,直到今天。
梅姨年轻时主演了电影《走出非洲》。开头时,女主角Karen从丹麦远嫁肯尼亚,就是乘坐这趟火车,从蒙巴萨来到中部山区的奈洛比。一路海拔逐渐升高,地貌变化万千。
Karen到达奈洛比是1914年。英国人将巴西波旁种咖啡引入仅仅是20年前的事情。咖啡逐渐适应了肯尼亚水土。一战前期,奈洛比附近已经开辟出几片上百英亩的咖啡种植园。片中Karen的500英亩庄园就在奈洛比城镇南面,恩贡山麓(Ngong Hills),海拔2000米。
电影里特别提到,Karen的种植园雇佣大量本地部落Kikuyu人作为劳工。老族长拄着一把英国长柄雨伞,对Karen强调,这是不可能的!咖啡从来不可以在这么高的海拔种植!Kikuyu工人在Karen的庄园里播种咖啡。荒芜的土地上,咖啡树第一次开花要到四年以后。
1929年,英国人在奈洛比东面26公里的鲁伊鲁(Ruiru)建立了Scott Labs研究所,将波旁豆(法国传教士种)与摩卡豆杂交,培育出40多个品种,其中最著名的是SL28和SL34。
原本巴西波旁咖啡咖啡海拔低、质地软、水果香气和柑橘酸不明显。而SL28和SL34适应了肯尼亚的磷酸土壤,能够种植在海拔2000米的山地,硬度高于巴西咖啡,品质很高。口味具有独特的柑橘酸和莓子口味、干净清甜。风味鲜明,今天仍是肯尼亚咖啡的最重要品种。
今天的鲁伊鲁,已经成为首都奈洛比的卫星城,有20多万居民。多数人通勤到首都市中心上班。
现代鲁伊鲁:Zetech University
精耕细作的肯尼亚咖啡
最初,肯尼亚种植园的咖啡豆全部运到伦敦拍卖。1933年,肯尼亚咖啡委员会(KCB-Kenya Coffee Board)成立)。1934年,肯尼亚本地建立起咖啡拍卖制度。拍卖会之前,委员会将样品寄送各大采购商,根据杯测水准进行分级评定,吸引竞标,公开拍卖。这套评级和拍卖制度现在仍在肯尼亚沿用。今天,精品咖啡界权威的CoE(Cup of Excellence)比赛,也在许多细节上采用了当年肯尼亚咖啡拍卖的评测流程。
1935年,英国在肯尼亚第一套咖啡豆分级体系。从AA++、AA+、AA到AB四级,外加PB(Peaberry),进行比较精细的分级和品质管理体系。这套体系现在仍为大部分非洲咖啡豆沿用(细节可以参考我们之前的文章Kayak #22)。
从处理技术上,肯尼亚拥有世界闻名的的咖啡豆水洗处理法,被称为K72。一般水系处理法发酵时间不超36小时。K72超过72小时。要求选用成熟度较高的咖啡果实,去掉果肉后,浸泡发酵时间约72小时,去除果胶,形成独特的酸质。
肯尼亚咖啡的品种培育和品质管理在英属殖民地时期打下基础,但种植园也确实受控于殖民者的剥削。英国殖民者在肯尼亚实行种族隔离制度,白人为第一等,移民来的印度裔为第二等,本地原住民为第三等。直到1954年,肯尼亚耕地绝大部分由英国人控制,几百英亩以上的大规模种植园居多。
1956,肯尼亚Kikuyu部落发生茂茂起义(Mau Mau Uprising),原住民逐渐增加耕地控制权。Swynnerton法案通过,农民有权种植经济作物以提高收入。小规模咖啡农场涌现。
1963年,肯尼亚独立后,政府对咖啡业也比较重视。严禁砍伐咖啡树或破坏树种,并出资建立咖啡处理站。肯尼亚咖啡管理委员会仍然延续科研、教育和督导小农户的职责。对咖啡采收和处理流程进行指导,对接不同国家采购商评级标准,提高肯尼亚咖啡豆在世界范围的竞争力。
肯尼亚咖啡70%以上产自小农户,约有15万咖啡农户,超过500万人的生计依靠咖啡。每到六七月和十月的咖啡成熟季节,妇女们在一片山地咖啡林中来回巡查,隔几天采摘一次,六七轮以上,手工选取最成熟的果实。小农户无力自行处理,需要运到附近的咖啡处理厂进行水洗处理,再送到合作社统一估价。按质论价,评级比较严格,相对公平。农户利益相对比较有保障,因此追求品质的积极性也较高。收获季节,首都奈洛比每周二举行咖啡拍卖会,也有较小宗的高品级咖啡拍卖会专场,以北欧和德国的精品咖啡商为主。
适逢1960-1970s,咖啡第二浪潮,国际精品咖啡协会ICS成立,在世界范围内推广精品咖啡,稳定价格,分配出口配额(避免巴西、越南的大规模咖啡种植过度冲击小规模产地国)肯尼亚咖啡得到比较大的发展。农户也获得了实惠。
虽然肯尼亚咖啡的海拔和硬度都不算顶尖,但秉承精工细作的传统,普遍品质较高,是各个咖啡产地的表率。
肯尼亚的咖啡困境
1990s以来,肯尼亚的咖啡产业走入困境。
1998年和2002年连续遭遇病虫害,2009年大旱,造成咖啡大规模减产。为了抗击病虫害、提高产量,1985年Scott Labs培育出新品种Ruiru11,正是以鲁伊鲁城市命名的。Ruiriu11在杯测中表现平平,风味远远不如SL28和SL34,但在低海拔地区新建的大农场推行,大有挤压SL28和SL34之势,拉低了肯尼亚咖啡的整体品质。这还不是关键问题。
最主要的问题来自肯尼亚严重的政府腐败。肯尼亚政府和咖啡管理委员会向咖啡农户征收一个特别税种,用于咖啡研究。同时,委员会和一些研究所收到来自欧盟和国际社会的大量资金,用于咖啡研究、农户教育和水处理量建设等,但这其中腐败情况严重,运作不透明,都没有受到明显的效果。
委员会运作腐败,勾结中间商。农户在贷款、赊销、寄卖、收回款项等情况下,都会受到层层盘剥和克扣。农户利益得不到保障。腐败和政府不作为也滋长了黑帮、走私的情况,农户利益受到损失,得不到妥善处理。小规模咖啡农户的积极性降低,肯尼亚咖啡的产量和整体品质都在下降。
2000年,肯尼亚农户Kahunyo先生在接受英国卫报的采访时说,
“他们把自己的腰包装满了,朋友们打点好了,从如果还剩下什么钱,才会分给我们。”
去年收获1吨咖啡,能收到1000美金,今年连200美金都不到。在1970s,拥有咖啡种植园是肯尼亚人的脱贫之路,而现在成了烫手山芋。Kahunyo先生说:
“我们曾经把咖啡叫做黑金,现在,是毒药。”
2006年以后,由于腐败和政府不作为,治安问题越演越烈。咖啡农户在收成季节会面临偷盗、抢掠的威胁,甚至流血冲突。2012年,小农户Wanyonyi在接受采访时说,
“在咖啡快收获时,黑帮就盯上了。我认识几个人就在保卫自己的咖啡收成时丧了命...警察没什么用,他们也在黑帮和咖啡走私中分到一杯羹。”
2015年,有咖啡农在肯尼亚全国咖啡大会外的游行抗议。肯尼亚的咖啡产量只有三十前的40%。
由于边境部门收取贿赂,对东北部索马里边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有大量非法越境,极端分子和恐怖袭击抬头。2012年,肯尼亚在世界176个国家的腐败指数排名中排第139位。
2013年,肯雅塔当选为新总统,咖啡管理委员会改组成为”农渔和食品业管理部”的一部分,但腐败和恐袭问题并没有好转。2013到2019年有多次恐怖袭击和流血事件。
2019年,财政部长(Henry Rotich, Finance Minister)由于腐败被捕,同时有27位政府官员被起诉,成为震惊国际社会的丑闻。
今天,肯尼亚的腐败问题到了关键节点。推行的措施是政治秀还是会有成效?现在还不知道。下一次大选是2022年。
肯尼亚的咖啡产区
肯尼亚的咖啡种植集中在奈洛比附近的中部山区,海拔1500-2000米,热带雨林气候,温度湿度适宜,并拥有东非大裂谷的火山灰土壤,非常适合咖啡种植。
虽然与埃塞俄比亚接壤,但与埃塞俄比亚咖啡的显著茶香和明亮柑橘酸截然不同。
肯尼亚咖啡带有水果风味,混合莓子和柑橘、葡萄柚的味道,略带酸度又有丰富口感。
咖啡酸度和浓郁度均衡,带有热带水果风味。甚至可能带有可可和红酒风情,有南美哥伦比亚咖啡的特点,但又比南美咖啡更为干净清澈。
最有名的产区是Nyeri。这是一座死火山,位于中部肯尼亚山部。种植海拔1200-2300米,产出肯尼亚最好的咖啡。《走出非洲》中的咖啡农场就在这个产区,靠南一些的恩贡山。
著名咖啡品牌有Karagota处理站和Samburu处理站。高品级咖啡拥有浓郁的茶香、树莓伴随桑葚的清甜,口感丰富浓厚又不失明亮。
附近产区还有Murang、Kirinyaga、Embu和Meru。此外,Kiambu以大型咖啡庄园和半机械化采收为主。
出走与回归
肯尼亚国土面积58万公里,人口超过5000万(2019年)。目前,农业占肯尼亚国民生产总值25%左右。工业不到20%。劳动人口仍有70%以上依靠于农业。人均国民生产值约1400美元。在农业中,咖啡的地位日益降低,经济作物和出口换汇主要依赖于茶叶,拥有50多万个茶叶农户,相比之下,咖啡农户不足15万,并且还在减少。茶叶出口以碎红茶为主。同咖啡一样,也从英国殖民时期沿用下来严格的品质管理和分级标准。
肯尼亚最主要的产业还是旅游业,占国民生产总值60%以上。肯尼亚东临印度洋,北邻埃塞俄比亚、南邻坦桑尼亚、西邻乌干达。南部可见坦桑尼亚境内的非洲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,西部与乌干达接壤处是非洲第一大淡水湖维多利亚湖。
肯尼亚被赤道一分南北、又被东非大裂谷一分东西,素有“东非十字架“的美称,吸引了许多欧美游客。《走出非洲》中有大段俯拍镜头动人心魄,让这部电影成了肯尼亚旅游的宣传风光片。可是,现实中的东非呢?早在1920s,片中的男主人公Denys就在担心非洲的命运,也感叹自然恩赐总有一天会消失——壮丽的草原、迁徙的瞪羚、高贵的狮子。
电影的第一句台词就是Karen用苍老的声音追忆:“我曾在非洲有一个庄园。”
而男主角Denys则说,这里不曾属于任何人。我们只是过客。
当然,这是一部西方视角的女性主义觉醒的电影。非洲大陆作为舞台,也蒙上了浪漫主义色彩。殖民和环保问题都不是电影的主旨。
”低飞时,飞机的投影在浅蓝色的湖面上,深蓝色的倒影随波欺负。这里生活着成千上万只火烈鸟……我们靠近时,火烈鸟飞散开来,有时形成圆圈,有时是扇面形状。那姿态恍如冉冉升起的太阳放射的光芒,又像丝绸或瓷器上中国花纹,不断的变幻。“(《走出非洲》)
又及,《走出非洲》这个片名翻译其实不太好吧。Out of Africa,不是主动出走、逃离,而是带有”源自非洲“的意味,此后的生命带着这个烙印、但是回不去了。
女主角Karen在一场大火后破产,失去种植园,回到了欧洲,再也没有踏足非洲。原著女作家本人,在肯尼亚生活十七年以后,回到丹麦,再也没能回到非洲。
我们何尝不是源自非洲?也许不是主动出走,可由于种种原因,离开了那片土地。每人的基因里都刻有非洲大陆的隐秘记忆吧。这不是浪漫色彩的想象。相反,现实的残酷和苦痛总在内心深处共振。
从非洲走出来的人类、咖啡或者旁的什么,再回不去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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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无赞助合作推广。只有心头好。
Photo Credit: Nation Media Group, Blue Bottle Coffee, Out of Africa
References:
Kenya's coffee wars, 20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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